下乡检查工作回来，杨毅一直在思考这样一道问题：我们县有大大小小河流十来条，又以西淝河最为重要，这条发源于河南鹿邑的天然河流，流经自己所在的县境，其长度就有83公里，如若不进行精心管理，有朝一日受到污染，他这个环保局局长当的还真不够称职。想到这些，他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。

　　不大功夫，他们乘坐的“江淮”，四个轱辘稳稳一转就来到了县城。杨毅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，看到有个水龙头正在往外哗哗淌水，连忙让司机小刘把车停下。杨毅靠过去，先是接了一捧水洗脸，然后顺手把水龙头拧紧了。跟在身后的小刘见状，说：“杨局，你就是爱管闲事，这水龙头又不是咱们单位的，浪费的水也不是咱们单位的，管它做什么。”

　　杨毅笑笑：“大概是小时候吃够了缺水的苦头，看了人家浪费水就感到心疼。不论这水是哪家单位的，总而言之，浪费的都是政府的钱。”

　　小刘啧啧称赞道：“杨局，跟着你一道，不论在啥地方都能学到东西。”

　　杨毅说：“小刘，你也用不着恭维我，其实，不少方面咱们做的还不够，仍需要自我监督，不断完善自己的行为。”

　　小刘不再拍马屁，往杨毅脚上瞅了一眼，提醒道：“杨局，你该擦擦皮鞋了，要不回到家后，嫂子又该叨叨了，说你比市长还忙，连打理自己皮鞋的时间都没有。”

　　“好，那就找个地方擦擦去。”杨毅吩咐小刘把车开回单位，自己步行去找擦鞋摊。

　　重新钻入车厢，小刘对其他人说：“杨局就是这样一个人，能给单位节省一分钱就节省一分钱，不出差，他号召大家节水节电，出差，就想到节约汽油。”

　　其他人听小刘这么说，也大发感叹，跟着这样的领导，想学腐败都没有“榜样”。

　　杨毅喜欢去县城十字街头那地方擦皮鞋，因为，那里是擦鞋女的汇集之所。来到地方，离老远杨毅就注意到一个看上去仅有七八岁的女孩在揽活，不由感到好奇：这么大个孩子，她也会擦皮鞋？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啊！

　　走到跟前，杨毅坐在小马扎上，把脚伸过去，要小女孩擦下皮鞋。身边的中年女人伸手挡住孩子：“她不会干这活，还是由我来干吧。”

　　杨毅问中年女人，为何让孩子替她揽活。中年女人一脸苦笑，她是没办法才来干这个营生的。她家有个鱼塘，刚开始时鱼养得好好的，后来，附近一家皮革厂排出的污水不知何时流进了鱼塘，鱼一下子死了好多。这样一来，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泡汤了。现在，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擦上一双皮鞋，多挣二元钱给儿子。

　　杨毅脑子不禁打了个转转，这件事会不会与杨光有关？要是真和他有某种联系，作为环保局局长，他不能一推六二五，于是，杨毅和中年女人聊起了这方面的话题，受到损失后为什么不去找人家赔偿？

　　中年女人拼命摇着头，看样子她对这件事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：他们夫妻俩去和皮革厂的老板交涉了多次，对方说这件事纯属意外，没有理由赔偿。

　　杨毅正想了解的更具体一些，一辆轿车开到了面前，下来一个男人，叫了他一声：“杨局长，我们找了老半天，你竟然在这里！”

　　杨毅被来人一把拽进轿车里。中年女人看着绝尘而去的轿车，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惆怅，不用说，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人，刚才对杨毅说的那些话，不仅不会起到好的作用，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。

　　在轿车上，杨毅问杨光，连皮鞋都不让他擦好，这么着急地把他拽走，到底想干什么?

　　杨光也不解释，吩咐司机开着车快跑。很快就到了一家酒楼门前，杨毅定睛一看，这是县城内最豪华的一处酒楼，他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，杨光这是要请他吃饭。

　　席间，杨光在向杨毅劝酒的同时，还叙着旧情，说杨毅在乡镇当镇长那阵如何帮过他的忙，他一直没忘这事，总想找个机会弥补一下欠下的这份人情。

　　吃罢饭，杨光又塞给杨毅两条“软中华”。

　　杨毅问杨光，为什么这么做，是不是他的皮革厂有麻烦了，想花钱消灾？如果是那样的话，送的两条中华烟就变了味道。

　　杨光信誓旦旦地表态，他的皮革厂绝对没有问题，一切都是按照环保部门的要求去做的。至于为何送烟给他，杨光的理由冠冕堂皇：他不能吃了果子忘了树。当初，杨毅救了他的急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杨毅看杨光如此念旧，心里涌上来一丝感动：一丁儿事情，都过去这么久了，还记着呢，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烟，还是这么好的烟，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。

　　杨光说：“一点小意思，不成敬意，羞于出手，杨大局长不必挂在嘴上。”

　　杨毅推让着，说自己不怎么抽烟，送烟给他也等于是浪费，说着就把那两条软中华退给了杨光。

　　杨光拿着它追上杨毅，再次塞到他手里：“你要是还把我当老同学看待，你就收下。我知道你们当官的现在做事都很谨慎，其实，这么丁点儿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。”

　　和杨光分手后，经过一家商店门前时，杨毅拿出那两条软中华，递给店老板，告知自己急等着用钱，给他一个手指头的数就可以了。

　　杨毅刚离开，店老板就指着他的后背对其他人说：“看到没有，现在当官的都会来事，变着法儿向人家索要东西。自己抽不完的好烟，喝不完的好酒，就拿到我这里卖，换钱花。”

　　杨毅好像是听到了店老板的话，回头看了他一眼，不过，他没有回去同他理论。他揣着刚到手的一千块钱，来到刚才擦皮鞋的地方，想让擦鞋的女人给他上点油，看到那母女俩仍在那里揽活，心里不由五味杂陈。

　　中年女人看到杨毅回头找她擦皮鞋，消除了刚才对他的成见，脸上有了暖色，连忙热情地招呼杨毅坐下。擦着皮鞋，杨毅和那女的唠着家常，别难过，她家的鱼塘不会白白遭受损失，会有人为她出头讲理，到时候，该赔她多少就赔多少。中年女人虽不知道坐在她面前的人就是环保局局长，听到有人替她讲好话，心里觉得不那么冷了。

　　回到局里，杨毅立即带上几个人，径直朝杨光的皮革厂奔去，车还未到地方，他突然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，告知父亲生病了，已经送进了县医院的急救室，要他火速赶过来。

　　还好，由于送得及时，老人总算没有阴阳相隔。住院观察期间，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探视。杨光也来了，他送的不是奶粉之类的东西，是两千块钱。杨光怕被别人看到，偷着把钱塞到了枕头下面。

　　杨光离开后，父亲拿出钱对杨毅说：“儿子，在我的印象里，咱家好像没有这家亲戚，他出手这么大方，一定是有求于你，这个钱说什么咱都不能要呀！”

　　杨毅当然明白杨光送钱的目的，他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两千块钱，驱车去了杨光的皮革厂，连同卖烟得到的一千块钱一并交给了他：“你名字叫杨光，我看不妨办事阳光一些，这样吧，你把这三千块钱赔偿给鱼塘受损失的那家人，算你做了一件好事。另外，我奉劝你把皮革厂的排污设施花大气力好好整改一下，万一哪一天流入西淝河，污染了那里面的水，那可就真对不起沿岸的父老乡亲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