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红杨有个传统，年夜饭必须有“碗头鱼”。用尺把长的鲢子整条的烹饪出来，意为“万事有余，有头有尾。”不过，这道蕴含着美好象征的菜肴只可观，不可食，每餐都要端出来，一直端到正月十五。

　　腊月里，从起鱼开始，年味也就渐渐浓了起来。

　　青弋江把红杨一分为二，老家属半山半圩，鱼塘主要集中在绿茵夹岸的洼沟里，水面狭长，捕鱼工具便是比较长大的拉网，因此起鱼又叫拉鱼。

　　拉鱼不仅是过年前的一个时令节点，更是一场喜庆丰收的典礼，每逢这个时节，我都要到现场去看看，也因之得出一些门道，这是一项既有趣也很有技巧并伴随着危险的工作。

　　首先要准备适合的渔网：长度至少要有鱼塘宽度的一倍以上，高度须达水深两倍左右，这样才不会让大鱼漏网。网眼的大小也要适中，眼太小连小鱼也被拉出来，那就是竭泽而渔了；其次是检查有无破损和潮湿度，若渔网太潮，还要晒干，否则会因沉重增加劳力；三是清除池塘里的杂物，如之前放置的防盗设置及各种水草等。此外，再次下网地点和路线也有讲究，一般是浅水处下网，深水处收网。因为由浅向深拖网时，鱼会本能地向深水处移动，捕获数量就多；若下网时如遇大风，就要在下风处下网，迎风拖网，好利用鱼类逆水游动的习性。收网地点更须注意：为使密集的鱼群不从带有沉坠的网底与塘底形成的角度中钻逃，须选择塘埂边坡与水平面成30°左右的地方，并且该处斜面平没有杂物，拖动渔网的速度还不宜太快。最后就是拉鱼前一两天不得喂食，以免大鱼吃饱后有力气撞破渔网。凡此种种，不一类足。世事洞明皆学问呵！

　　渔网入水后，网口上一排如同省略号般的浮标漂在水面上，开始讲述拉鱼的故事：

　　一名汉子坐进被称作“划盆子”的小渔船里划到鱼塘中央不时理动渔网，调节网上的浮子和网底的沉坠，船随网动，徐徐前行。渔网两头各站几人，顺着一个方向拉动网绳。若是鱼塘和渔网均过大，还须“扳篙”（拉绳系在一直角绞手桩上，推动横杠拉动渔网），危险的活儿来了：扳篙者要是气力不继松了手，横杠巨大的反弹力能闹出人命！

　　为尽量网出更多的鱼，划盆子里的人手执一根长竹篙沿着渔网拖动的路线不断击打水面，此之谓“赶鱼”。随着渔网拉近，鱼儿们受到惊动，纷纷游出，有时还跳入空中，又扑通一声落到水里。有的跳得过猛，直接落到了划盆子里或岸上。眼疾手快的人箭步上前抓住，喜上眉梢，其状如桃美鱼肥的年画。看热闹的则一阵阵欢呼雀跃，打破了寒冬的静谧。

　　开始收网了，拉网的汉子们喊着号，将渔网拖至收网地点时，大鱼变得更加疯狂，纷纷翘打着尾巴，游动着身体，摆动着鱼鳍，急欲逃离渔网，只见白花花鳞光闪闪、乌青青墨线潺潺。塘主随即穿上连体的防水胶衣，进网捉鱼，七八斤以上的大家伙留下，斤把重的扔进水里继续放养。孩子们纷纷挤到网边抢拾小鱼小虾。也有馋嘴的大花猫乘机叼走一条小鱼，喵呜一声跑到远处享用美餐。卖鱼的快速将鱼按品种和大小分类，早已等候的买鱼人们蜂拥而上。很快，被鱼儿激起的水花声，讨价还价声，围观孩子的打闹声响成一片，构成一幅十足的水乡图腾：“鱼跃龙门千户庆，鲤腾盛世万民欢。”又很快，满舱的鱼儿一售而光。

　　当晚，很多人家全鱼宴正式登场：红烧鱼头、清炖鱼头豆腐汤、酒糟小杂鱼、大蒜炒鱼杂……大盘小碗，香气四溢。而那条被选做碗头鱼的鱼儿，也开始在炊烟弯弯、鸡鸣平仄中领受了新的使命：续年尾，承上启下；接年头，继往开来……